大衛的「辱」與「榮」 程 曦
大衛一生事蹟，瑕瑜互見，但他仍是神稱許為合心意的人，足見他有可貴的素質。我們不妨檢視一下，看看大衛有那些值得借鑑的地方。
敬畏之心
大衛在牧羊地長大，常感受大自然的恢宏氣勢，對山野間的美麗，天體萬象的奧妙，必然深有體會，又得敬虔的母親言教身教，從小便有敬畏創造主之心，是自然不過的事。 當他年幼時，神已看中他的秉性，揀選他作掃羅的接班人，神的靈也從此與他同在，時刻感動他。
大衛後來以石頭擊斃巨人歌利亞，其取勝之道，不在於石頭的堅硬，不在於體力之碩健，乃在於他對耶和華庇護的信心。
他挑戰歌利亞說： 「你來攻擊我，是靠著刀槍和銅戟； 我來攻擊你，是靠著萬軍之耶和華的名。」
大衛一擊成名，贏得婦女們的敬慕，她們迎接他凱旋歸來的時候，竟情不自禁唱出這樣的讚詞來： 「掃羅殺死千千，大衛殺死萬萬！」
熱情的仰慕者，未必是故意去分別出兩者的高下，但聽在心智失衡的掃羅耳中，卻滿不是味兒，因而萌生殺大衛之念。大衛坎坷的前半生就從此而起。
嫉忌成性的掃羅，一次兩次掄起大刀要殺大衛，大衛落荒而逃，掃羅窮追不捨，必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 殊不知這卻是造就大衛的機遇。 大衛流竄於曠野，臥薪嘗膽，在孤單落難的困境下，求告於天地的主，殷切依靠。
出乎常人意料之外的是，逃亡期間，大衛兩次機會可以殺掃羅而不為。這是因為他知道掃羅也是耶和華所膏立的，不能因一己之安危，無視神的主權而自行把恩仇了斷。 這個取態，與其單單說他宅心仁厚，無寧說是他敬畏和順服神之故。
大衛一統天下，造自己的皇宮，又想起為神興建聖殿。他在詩篇第132篇中表明心跡： 「我不容我的眼晴睡覺，也不容我的眼目打盹，直到我為耶和華尋得所在，為雅各的大能者尋得居所。」可惜他一生征戰頻仍，流血的事太多，神認為他非建殿的理想人選，所以不允諾由他來建。不過，神卻與他立下永約，應許他的家、他的國和他的王位，永遠堅立。 這約其實不是單單為大衛一家所立，應該說是神把衪對全人類的救贖計劃納入其中， 要預示那位彌賽亞─耶穌基督的永遠國度的來臨。 大衛當時自然不會知道這層深意，但神的恩典臨到他的家，已經令他受寵若驚，感恩之餘，向神說：「主耶和華啊，我是誰？我的家算什麼？你竟使我到這地步呢？」
照著神的旨建，建殿的宏願，交由兒子所羅門來承擔。但大衛仍然積極為籌建聖殿落心落力，除了買下建殿的地方和預備建殿材料之外，還將自己積蓄的金銀獻上， 也感動百姓奉獻建殿之資，為建成一座美輪美?的聖殿打造堅固基礎。大衛有生之年，雖然看不到聖殿的動工和落成，但他愛神之心已經歷歷可見了。
在大衛以前的摩西，也有相同的經歷。摩西帶領以色列人漂泊曠野四十年，來到約旦河邊，神卻不准他進入迦南美地，從人的角度看，那種「打擊」是夠沈重的。 幾十年的勞苦，似乎白費了。但摩西卻也是欣然接受，沒有怨言，他仍然為進入迦南美地的新一代以色列民眾祝福。
大衛和摩西一樣，在敬虔順服的功課上為後人立了典範。
大衛的事蹟在撒母耳記和歷代志中都記載甚詳，僅上述三兩個例子，便可見其對神忠心耿耿。然而，我們如要更深入暸解他的內心世界，就非從他的詩篇作品中咀嚼不可。詩篇150篇作品中，有大約七十篇附以大衛之名，當中大多數是大衛本人所作。從詩句中，看到他對神的敬畏之情是毫無保留的，對神的熱心是澎湃活潑的。
第23篇是他一生得到神的眷顧所得出的感受。他回憶到牧羊地的景象，想到死蔭幽谷，想到神的帶領保守和安慰，想到一生一世的慈愛，想到將來與神的同在，便湧出感恩而成詩，成為一首後世千千萬萬人得著安慰和盼望的詩章。
第57篇是他逃避掃羅藏入曠野山洞中向上求助的詩。
「我要投靠在你翅膀的蔭下，等到災害過去」(2)；「我心堅定，我心堅定！我要歌唱，我要歌頌。我的靈啊，你當醒起；琴瑟啊，你們當醒起；我要在萬民中稱謝你，在列邦中歌頌你。」(7-8) 那種從絕望中的依靠和感恩溢於字裡行間。
第34篇也是逃亡洞穴中的作品。在患難中，他說：「我這困苦人呼求，耶和華便垂聽，救我脫離一切患難。耶和華的使者，在敬畏祂的人四周安營，搭救他們。」(6-7) 這種患難中的平安，非與神有密切關係者所能感受到。
第18篇，是他於掃羅死後戰勝仇敵所寫的感恩詩。其中用上了九種比喻來形容他心目中的耶和華： 力量、巖石、山寨(堡壘)、救主、神、磐石、盾牌、角、高臺。這些比喻是他的曠野經驗和戰爭生涯的印記，是他在艱苦的生活中經歷神保守的見證： 「我藉著你衝入敵軍，藉著我的神跳過牆垣。」(29)1 他跨越的不僅是敵人的防線，更且是個人的軟弱，靠著神，他踏上復興的靈程。
而最能表達出他對上帝的敬畏的，是第19篇。此詩開頭是以大自然的磅礡氣勢來歌頌神創造的大能，從天地窮蒼到太陽新郎，無不彰顯其能力活力，詩句接著轉到神的律例典章，也一樣彰顯其全備可貴，猶勝精金蜂蜜。在大自然的魅力和真理的光輝面前，渺小的人怎能不敬畏自省呢？2
人倫之情
在大衛成為掃羅追殺獵物的當兒，穿插著一段微妙的友情。大衛與掃羅的兒子約拿單交織出一段深厚情誼，他們一見如故，後來互立盟誓。約拿單雖然知道大衛將取代父王之權位，卻不介懷，反倒處處助一臂之力，為大衛化解危難險阻。甚至甘冒個人生命危險，為大衛通風報訊。 這種重情過於個人得失的胸襟，確實是古往今來所罕見。掃羅和約拿單父子後來雙雙陣亡，大衛作哀歌悼念，對掃羅不記恨，對約拿單更盡見情義，歌曰： 「我的兄弟約拿單哪，我為你悲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對我的愛情遠超過婦女的愛情。勇士怎麼會倒斃，爭戰的武器怎會毀滅！」(新譯本)。
誠然，生命縱使有限，情意卻是無盡。
大衛得王位後，不忘誓約，照顧約拿單的殘障孤兒，派人找尋逃亡失散的米非波設，邀他入宮，共享繁華富貴。
掃羅另一兒子伊施波設被下屬所殺，大衛也為他厚葬。
大衛的情義，還不只施諸故人後輩，也及於百姓小民。他嘗率領六百戰士，征討亞瑪力人，拯救被擄掠的以色列婦孺。 抵比梭溪旁時，兵眾中二百人疲乏不能前進。大衛僅率四百人趕赴戰場，途中遇敵方一個患病遭遺棄的埃及奴僕，給他飲食，藉他帶路，直抵敵軍巢穴，大獲全勝，救回同胞並奪回大量戰利品。大衛回到比梭溪，體諒那留後的二百人，力排眾議將戰利品與他們平分。這種待人以寬以仁的胸襟在舊約歷史人物中也屬罕見。
大衛的家庭悲劇，是他人生中至大的磨煉。
長子暗嫩奸污同父異母的妹妹他瑪，他瑪的親哥哥押沙龍佈局，殺死暗嫩報復，然後自己逃命，尋且糾眾背叛大衛，一度令大衛倉惶逃離京城，遠避約旦河東。此宗宮廷醜聞之導因，一方面固然同大衛早年其身不正有關，一方面也是他疏於管教兒女之過。 事情的發生對大衛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但處於這種逆境的大衛，黯然承受。他對逆子之親情沒有就此決絕。 押沙龍死於戰禍，大衛聞訊而哀哭，仍然說出了「我兒押沙龍啊！我恨不得替你死。」
這是天下父母心的親情流露。
非份之念與懊悔之心
大衛為王，一波三折，經三次膏立才一統天5下，這是他的曲折人生的寫照。
建國後，他的人生路並不從此一帆風順。前面提到他對神敬畏對人恩義的一面，但英明如他，仍不能倖免墜入情慾和驕傲的陷阱。
他權重位高，飽暖而思淫樂，忘記神的禁令，多納妃嬪，縱容情慾，以至一發不可收拾。一日，他睡至午後才起床，隅見拔示巴的美色便動了非份之念，犯下姦淫罪，後更借刀殺人，殺拔示巴丈夫以除後患。 結果，神嚴嚴的懲罰他，申明「刀劍必不離開你的家」。 這宗在暗中行的事，卻在日光之下暴露出來，可說是他極大的羞辱。
對於這宗罪，大衛深深懺悔。詩 51篇就是大衛幾首悔罪詩中，寫得最沉痛，最膾炙人口的。他對神說： 「我向你犯了這罪，惟獨得罪了你，在你眼前行了這惡，以致你責備我的時候顯為公義，判斷我的時候顯為清正。…..神阿，求你為我造清潔的心，使我裡面重新有正直的靈。不要丟棄我，使我離開你的面，不要從我收回你的聖靈」(4,10-11) 大衛深明離開神的那種痛苦和無助感。
大衛另一魯莽的事跡，是在定都耶路撒冷後，下令將耶和華的約櫃遷到京城。誰知搬運的過程，沒有依照摩西律法的規定來做，以致押運的人手觸約櫃而遭擊殺。大衛是主其事者，理應難辭其咎，但我相信神顧念他急想把象徵神同在的約櫃搬移到耶路撒冷的敬虔動機，因此不直接懲罰他。「吃一塹、長一智」，大衛在此事上，汲取了寶貴教訓。 後來當約櫃?重地運到耶路撒冷時，他高興得唱歌跳舞，無視妻子的嘲笑。他覺得自己在神面前卑微輕賤，是應有之義。約櫃安頓於會幕之後，大衛就在神面前獻祭，作感恩詩，又分派人在約櫃前事奉，以詩歌樂器來稱謝讚美，使以色列恢復莊嚴活潑的敬拜生活，且成為後世敬拜之範本。
但大衛還有一件蒙羞的事，是在太平盛世點算人口。 從表面看，統計人口本身不是罪，問題出在他的動機上。大衛顯然受撒但的唆使 3，不聽臣下勸喻，點算人口。他的動機可能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功業，也可能為徵收重稅及勞役百姓作準備，無論如何都是違悖了在上掌權的神的心意。 神再施懲罰，延禍於民。大衛這才驚覺而求恕，願意個人承擔所受懲罰：「願耶和華我的神的手攻擊我和我的父家，不要攻擊你的民，降瘟疫與他們! 」 雖然瘟疫仍無可避免，但三日而止，大衛對神威嚴之尊和憐憫之情，至此一定印象深刻。
所以他在詩篇第 30首中能夠說出，神的怒氣不過是轉眼之間，祂的恩典乃是一世之久。一宿雖然有哭泣，早晨便必歡呼。這是他內心的感受。
結語
大衛的一生極具戲劇性，雖貴為君王，仍嘗盡人間苦楚。他一生所受的恥辱，有別人加諸他身上的： 被追殺、逃亡、饑餓、受辱罵、裝瘋扮傻，不一而足； 也有咎由自取的： 被先知斥責、兒子夭折、子女倒行逆施、連累百姓罹瘟疫等。 但大衛一生也有光輝榮耀的一面： 他敬畏順服神，被神揀選作王，東征西伐，建立顯赫王國，又開詩歌禮樂之風，立敬虔崇拜之本。 神透過他這樣一個平凡中又見卓越的人物，彰顯出祂自己的公義和恩典，神藉著與大衛立約，讓彌賽亞從他的根苗而生，落實一個永恆的國度和救贖的計劃。
大衛的經歷，有極堪我們思想的地方 。他的成功與挫敗，堅強與軟弱，敬虔與不羈，正是人性的寫照。 但大衛更值得後人學習之處，在於知錯能改，跌倒了再站起來，從罪惡中生出懊悔，從迷失中尋回方向。 當大衛和拔示巴婚外情所生的第一個兒子害病危殆時，他為兒子求告神，禁食，終夜躺在地上，後來兒子死了，他便起來，洗澡，更衣，然後進入耶和華的殿敬拜。 這一連串的行為，聖經描寫得甚為細緻，自有其特別意義在。 當時在旁的人對他的舉措都感驚訝，好個大衛卻說：「孩子還活著的時候，我禁食哭泣，因為我想也許耶和華憐憫我，讓孩子可以活。現在孩子死了，我為什麼還要禁食呢？我還能使他回來嗎？」
面對神的審判，大衛祈求寬恕， 祈求既不蒙應允，便接受懲處的現實，不再纏磿，不再埋怨，順服下來，繼續敬拜神。
在跨越苦痛，繼續仰望神這一點上，大衛是個極佳的榜樣。 另一方面，神悅納憂傷痛悔的心，也在大衛身上充份得到印證。 一千年後，神子耶穌降世，也是傳揚這個赦罪的恩典。祂宣告：「我來本不是召義人，乃是召罪人。」
因此，有人說大衛的故事，是一個福音故事，要證明上帝的救贖大恩，也要證明因信稱義的真理。
注
- 此詩應該是大衛寫於他與拔示巴犯姦淫罪之前，否則詩中不會自義地稱自己「未曾作惡離開神」。
- 英國學者魯益師稱讚此詩是詩篇中最偉大的一首，也是文學史上最優秀的抒情詩之一。
- 對於此事，撒母耳記下24章1節和歷代志上21章1節有不同說法。前者指耶和華激動大衛去點數人口，後者則指撒但激動大衛。兩者實無本質的矛盾，神容許撒但去試煉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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